笔下文学

色彩净化法案（下）（第1页）

太阳看起来像一枚巨大的、失去光泽的银币，高悬在灰蒙蒙的天幕上。然而，温度计里的水银柱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攀升。灰色的沥青路面开始软化，不仅烫脚、而且刺鼻，踩上去黏糊糊的。

灰色的水泥建筑如通一个个巨大的烤箱，无声地积聚着热量。因为没有色彩来差异性地反射或吸收阳光，整个城市均匀地、持续地升温，仿佛被放入了一个缓慢加热的平底锅，蔓延的面积似乎没有尽头，上升的温度似乎没有上限。。。

“光谱合规系统”的应对措施，是紧急推行“超高级深灰”标准，专家声称，更深沉的灰色能“更好地管理热能”。

事实说明，这样的措施如通抱薪救火。街道变成了吞噬光热的黑洞，夜晚也不再凉爽，被炙烤了一天的城市在深夜依旧散发着沉闷的余温。

最荒谬的悲剧发生在一个儿童游乐场。一日下午，一个孩子趁管理员不备，偷偷带进了一个明黄色的塑料皮球——一件早已绝迹的“违禁品”。

当皮球在灰秃秃的地面上弹跳时，那抹突兀的黄色像一小簇火焰，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。他们欢呼着，第一次见到如此“鲜活”的东西，争相追逐。

然而几分钟后，惨剧发生。那个黄色的皮球，因为吸收了特定波长的能量而迅速升温，烫伤了好几个孩子的手。更致命的是，它扰乱了局部“光谱场”，导致附近一个大型“声色净化器”过载短路，溅出的火花引燃了干燥灰色的人工合成草坪。

一时间，火灾迅速蔓延，人们四处惊惧退散。可悲的是，消防系统无法有效定位火源——在全是灰色的世界里，火焰本身的颜色也被系统“净化”了，监控画面上只有一片均匀的、过曝的亮灰色。待到消防员凭借热感应仪赶到时，一切已无法挽回。

官方调查报告却是一如既往地冷静、灰色。结论是“个别公民违反《色彩净化法案》，携带高刺激性强光物品，引发能量涡流失控”。社会舆论一片哗然，但愤怒的焦点并非法案本身，而是那个胆敢带来黄色的孩子和他的家庭。“色彩恐怖分子”的标签被迅速贴上。

没有人将这场灾难与全球通步出现的农作物减产（因为灰色滤镜导致光合作用效率暴跌）、生态系统崩溃（传粉昆虫因失去花色指引而灭绝）联系起来。他们只是更加坚定地认为，是“色彩”的残余威胁打破了他们灰色的“和谐”，于是进一步收紧了管控。

恶果，并非一场轰然倒塌的巨响，而是整个文明在舒适、正确、高级的灰色温水中，被慢慢煮熟的、绵长而无息的窒息，整个过程又是那样有序。

他们至死都在赞美这锅温水的纯净度，发自心底地认可这最初的正确，并诅咒那一闪而过的、名为“色彩”的杂质，永恒地将其视作需要打击对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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